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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木炭坛子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谢向平 编辑:曾维峰 2015-08-26 09:0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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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旧时代的传统女性,生于民国元年壬子岁(1912年)九月,个子不高,体型瘦弱,缠足,自幼受苦。终其一生,未曾享受过一天的幸福生活。回想起奶奶生前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我涕泪横流。

  奶奶娘家离我爷爷家不足十公里,这也就方便了做介绍的媒人,经他一阵巧舌如簧的鼓吹,我老外公便把奶奶嫁给了爷爷,爷爷比奶奶大九岁。当时我奶奶家兄弟姐妹众多,家庭生活负担沉重,而我曾祖那时候在我地口碑还算不错,因此,没有让媒人多费周章,“良缘由缔造,佳偶自天成”。

  婚后,和所有夫妻一样,持家、生子。奶奶一共生了六、七个孩子,苦于当时的家庭条件和时代背景,存活下来的也就两个:伯父和父亲。奶奶三十六岁生下父亲,由于当时家庭极度贫困,一无奶水,二无食物,父亲到两岁还不能单独走路,看上去像个未满周岁的小侏儒,奶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父亲三岁那年,体弱多病、积劳成疾的爷爷无奈地抛妻弃子,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整个家庭的顶梁柱垮了,天也就塌了!那年,伯父十四岁,父亲三岁,奶奶才三十九岁!从此以后,奶奶一心守寡,从未再婚,兼父兼母艰难地将两个儿子慢慢地养大。孤儿寡母加上一贫如洗的家境,致使伯父终身未娶。后来奶奶每每谈及此事,便会长吁短叹,不争气的眼泪,总会在她那刻满沧桑的老脸上肆意滑过、滑过……

  兄弟之间,父亲相对而言要命运好一些,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可是为人忠厚、诚恳,十八岁那年便进入“大队领导”班子,随即入党,从副支书、民兵营长一直干到后来的“一把手”——党支部书记。当时的父亲,在奶奶眼里,“是个争气的崽”,八辈子与官场不搭边的家族,终于有人“当官”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来所经受的苦与痛,总算没有白受。

  不久,父亲在本村肖奶奶的撮合下,与母亲结婚了。在父亲二十九岁那年的十一月,我也自然而然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六十五岁高龄的奶奶,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孙孙,高兴地老泪纵横。本来多病羸弱的她,在做梦都没想到能活到亲眼看见自己有孙子、也做梦都想着一定要见了孙子才死的矛盾心情中实现了愿望。开心得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将我视为喉中气、掌中珠,倾其所有,供我吃喝。

  父亲和伯父,虽然只有两兄弟,但由于两人性格不协调,在父亲懂事时就分家了,父亲一个人生活,伯父和奶奶一起,直到父亲后来自己成家。伯父是个勤劳本分的人,一天到晚都忙于农活。国家实行土地承包到户后,我们都有了自己的田土,伯父种了水稻、花生、黄豆、红薯等农作物。奶奶很节俭,不多的红薯,总是在她的规划下,可以吃到第二年春末。

  妹妹两岁时,父亲把我送进了学校,开始了我的求学生涯。我入学的时候,学前班(那时候叫幼儿班)只要读一期,到我的下一届才正式开始实行一年制学前班。母亲给我缝制了一个崭新的书包,父亲给我交了三块钱的学费,奶奶则提供我的零食。最让我难忘的,是奶奶的煨红薯。

  奶奶有一只坛子,高35公分左右,坛肚最大部位直径约24公分,不知是什么年代所购,连奶奶也记不起了。只知道听奶奶说是只“明水坛”,通体乌黑发亮,口部盛水的冠状边缺了一大块,不能用来储存干菜,奶奶就拿来装木炭用,叫做“火再坛子”(农村土语)。当时在我们农村,公路不通,煤也比较贵,很多人都烧不起,出去买一担炭回来,要挑着走几公里路。如果烧烟煤,就还要到涟源的牛古塘、枫木林去担,那就更远,要翻过荆棘丛生的崇山峻岭,担回来就得省着烧,不到逢年过节冬天腊月,一般都舍不得烧,所以,都烧柴。柴自己砍,屋前屋后都是山,奶奶一双小脚都可以出去砍柴,但一般是伯父砍回来。奶奶在烧火的时候,把粗柴前面被火烧过后、一节节脱落了但还没化灰的“红火再”用铁钳夹到那个坛子里,然后用木板或碗把坛口盖严,将坛子里红木炭的火捂熄,下次取出来就可以直接燃烧或是用来引火烧煤。

  自从我读书起,奶奶就对我说:“你有用,读书了,现在你家里也不舒服,四个人要吃饭,爸爸要给你交学费,买纸笔墨,没有余钱给你买吃的,你读书又辛苦,难免饿肚子,等红薯出身了,奶奶给你煨红薯,放到别的地方恐怕老鼠子害人,我就帮你放到火再坛子里,要吃你就去拿是的。”于是,每年从九月挖了红薯起,到第二年春末,我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可以吃到奶奶给我煨的红薯。奶奶煨红薯时,把生红薯放进柴火灶里,先在炉底垫一层红木炭灰,把红薯放到上面,在红薯上面再盖一层红炭灰,上面烧火,每隔几分钟,就翻动一次,不让它烧坏皮,又能煨熟。红薯煨好后,先拿出来放到一边,等它自然冷却,然后用手把薯皮上面的灰、土都小心翼翼地拍打干净,等到不要烧火了,就把红薯放进坛子里。我早上去上学,带两个去,下午放学回来,一丢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去揭坛子盖,里面总有香喷喷的红薯。

  奶奶给我煨红薯,有她独特的原则:红薯都经过她精心挑选,没有挖烂的,没有虫蛀孔,没有水印疤痕。把挑出来的好红薯放到楼板上,自然阴软,一扭就动。凡是煨给我吃的,都是这种柔软柔软的。软红薯一煨熟,红薯糖分很多,吃起来软软的、甜甜的。挑出好红薯以后,剩下的那些,奶奶拿来煮着吃,当晚饭。

  就这样,我吃着奶奶煨的红薯,每天给自己读几个锣大的字。有些同学经常说饿,可我不知道“饿”是什么感觉,确实没饿过。奶奶的木炭坛子没有移动过,煨红薯也没有间断过。也许是习惯成自然了吧,有一天,伯父走亲戚去了,奶奶胸口痛,两餐没吃饭,躺在床上。我放学回来,照例去揭坛子摸红薯,摸了一手乌黑的木炭灰,却没有摸到红薯。一气之下,跑去奶奶房里质问:“为什么今天没有红薯?”奶奶蜷缩着身体,用微弱的声音回答我:“今天奶奶没力,想帮你去煨红薯,起来三次了都走不得路,没办法,待会奶奶要是好些了,一定帮你煨。”看到奶奶这个样子,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不知是心疼奶奶,还是心疼没到手的红薯。

  后来,随着弟弟的降生,我们渐渐地长大,奶奶也更加老了。年轻时候所受的伤痛和打击,使得她的身体如狂风暴雨中的小树,随时会倒。七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像个八十多岁的样子。虽然坛子一直没移动,但坛子里的红薯,没那么按时了,时不时煨一次,煨了我就吃了,没煨,也再没有怪她。因为我长大了,多多少少能够理解一下她的身体状况。

  1990年七月,红薯的长势像往年一样喜人,心里盘算着:等奶奶身体好点了,又有煨红薯吃了。初六日早上,我在山上放牛,妹妹悲凄地喊我:“哥,快回来,奶奶要走了!”我惊慌失措,赶着牛一阵狂奔,还没到家,家里就放炮了。我丢下牛,来到奶奶床前,奶奶安详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任凭我怎样喊、哭,她都不再理我,走了,就这样永远地走了!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会来给我煨红薯,再不会叮嘱伯父要少喝酒,再也不会督促我和妹妹按时给父亲煎药…………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五年了,父亲也走了一年多,奶奶的木炭坛子,我还保存着,可是,里面永远也没有香甜酥软的煨红薯了!曾经多少次,梦里吃到木炭坛子里的煨红薯,每次醒来,留下的只是思念的热泪和无穷的遐想。

  自从我自己有了儿女,才真正理解当初奶奶的“煨红薯”,煨的是几个稀松平常的红薯,付出的却是一份雷打不动的亲情和关爱!

  奶奶,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您的孙子,还要吃您的煨红薯!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谢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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