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丁拐子(节选自长篇小说《绿茶源》)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杨亲福 编辑:曾维峰 2017-01-16 08:58:40
—分享—

  汤修因和古亦雨的关系特别好,得到古亦雨的推荐,被市委组织部内定为副县长培养对象。一次,市、县组织部长来杉镇参加绿茶池景区的一项大型活动,汤修决定专门招待一席,打电话给谭毛洞,要他安排,时间是后天,并特地点了石蛙和山蕨粑两样菜。本没有石蛙,想到还有两个晚上的时间,谭毛洞还是应承下来。谭毛洞接着给丁拐子打了个电话,要他去捉石蛙。丁拐子不姓丁,而是叫罗海丁。他原本不是拐子,因半夜三更捉石蛙从一高洞坑掉下来,伤了右边的坐骨而成为拐子。他成了家,养育了三个女儿。女人也偷汉子。女人所偷汉子的名单中就有谭毛洞。丁拐子成为拐子之后,经济上没有其他来路,还捉石蛙。接到谭毛洞的电话后,丁拐子满口答应。如今,搞旅游开发,外边常有人来,石蛙供不应求,价钱特别好,但捉石蛙的人也很多,得到大山深处那溪岩陡水的地方才有捉到石蛙的把握。丁拐子是上午十点接到电话的,准备下午上山。那天,丁拐子老婆赶集去了,好时候还没有回家。“臭麻皮,又到哪里鬼混去了!”丁拐子暗自三十五里骂知县,辱骂了老婆一句,就自己热了点剩饭呷了,带着工具出了门,去了山溪。但是,他这一次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丁拐子捉石蛙,没有放过空,别讲满载而归,至少在两斤以上。每次捉石蛙,都是在第二天早晨七八点之间回家。回了家就吃早饭,吃了早饭就睡觉,已经成为规律。可是这次,过了八点还没有回来。九点过了还是没有回来,丁嫂子急了,跑到哥哥家里,对哥哥说了。哥哥预感出事了,又喊了两个邻居,开始上山寻找。到了十点,谭毛洞打电话给丁拐子,结果是无法接通,打了几次还是无法接通。他不禁想起昨天晚上做的一个梦,梦见丁拐子给他送来了一竹笠石蛙,他接过一看,全部是死的!他欲退给丁拐子,还来不及伸手,丁拐子化作一阵黑烟,升上了天空。莫非?他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一会儿,村文书打来电话,说丁拐子出事了,昨天晚上捉石蛙,从高洞坑摔下,伤了,伤势不轻。谭毛洞说:“你先去看看,我还有点事。”接着,谭毛洞打了几个电话,问到牛老二有石蛙,便叫他把石蛙都送过来。谭毛洞在家等了两个多小时,牛老二终于提着石蛙来了,谭毛洞问:“多重?”“四斤七两,你还过一下秤。”谭毛洞没有过称,就数了票子。把石蛙交给妻子后,谭毛洞想起是自己叫丁拐子去捉石蛙的,自己有一定的责任,加上他妻子是自己的情人,便准备了两千元才出门。到达丁拐子家里,见丁拐子坐在竹椅上,便问:“跌伤了哪里?”丁拐子说:“我摔下高洞坑后,从潭里爬出来,但站不起来了,没有感觉哪里痛,后来才觉得屁股骨痛。是他们背我回来的。现在,屁股骨隐隐地痛,又觉得脖子痛。”谭毛洞关切地说:“你得去照个片,要住院就住院,不住院就回家治疗。”“没事的,真的没事的。”谭毛洞递给丁拐子两千块钱,丁拐子说:“上次欠你的一千元还没有还哩!”拒绝伸手。谭毛洞把钱放到他手上,说:“你自己去检查,我今天要去镇里开会。”谭毛洞抽身走了。谭毛洞走后,丁拐子把那两千块钱交给妻子。妻子问:“今天去检查吗?”丁拐子说:“过两天再说。”妻子把钱收了,不再谈检查的事。就这样,丁拐子在家里打点止痛针,吃点云南白药,在家休息了十三天。

  丁拐子觉得脖子痛得不对劲,对老婆说:“我觉得脖子越来越痛,没有往好处转,明天我还是要去检查一下,我一个人去。”妻子说:“我不省那几块钱的车费,我还是要陪你去。”妻子当晚又向已经分了家的儿子要了三千元,拿来给他父亲进医院检查,又交待十岁的女儿要照顾好爷爷奶奶。第二天,妻子陪他去了县人民医院检查。检查的结论为:C6右侧椎根骨、椎板骨折;过伸性脊髓损伤;头皮裂伤;右小腿皮肤挫伤,脑外伤后反应。医生建议手术,说:“不手术的话,可能引起右手和右脚瘫痪。”这,让丁拐子夫妻都有些着急,丁拐子也想做手术。回到家里,让儿子看了结论,做妈妈的又把医生的话告诉了儿子。儿子没说二话,同意手术。儿子一家四口人,建了房子,刚还清债,儿媳在外打工,是儿子家里的唯一收入。但儿子儿媳还算孝顺的那类。

  在市中心医院做的脖胫骨吻合手术。手术从早上八点到十二点,正常进行,也正常出手术室。遵医生嘱咐,妻子每隔一段时间用绵球给他打湿嘴巴。丁拐子也能正常说话。科室主任来看他,他和主任说了话,主任为他恢复得那么快感到高兴。丁拐了说要咳嗽,妻子去找监护医生。监护医生说,可以咳嗽。于是,丁拐子在妻子的帮助下,用力把啖吐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丁拐子说:“痛得不同。”妻子按了铃,值班医生来了,看了一眼,说:“正常现象。”接着,又“正常现象”了两三次。晚上七点,丁拐子说:“刀口痛得难受”,叫了值班医生,刚上班的值班医生说:“有点痛的,正常现象。”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丁拐子说:“受不了”,妻子把值班医生叫来,医生仔细看了,说:“没有异常啊!”走了。再过几分钟,丁拐子自己把伤口的纱布扯下来了,妻子看到刀口被缝针的皮鼓出一只大饼子,紫黑的!忙把值班医生叫来,医生沉着地松开线,用手指头把那大包已经凝固的死血扒了出来。不一会儿,那个姓陈的科室主任召集医生会诊,妻子不断往家里打电话。谭毛洞电话指挥:“救人要紧,赶快送湘雅挽救,钱我负责!”在家属要求下,陈主任立即叫救护车,送往湘雅医院抢救。

  一到湘雅医院,丁拐子就被搬上了手术台,科室内所有著名专家都来到手术室。二次手术从晚上十点到次日凌晨四点半,整整做了八个半小时的手术。但出手术床后就进了重病观察室。问题在于,到了探望时间,妻儿进重病观察室看望,丁拐子像拐了一样,不开眼,不能说话,四支一动也不动,完全成了植物人。第二天,谭毛洞来了,带来了五万元现金。每天要一万多元。谭毛洞待到探视时间,去探视了丁拐子,丁拐子确实成了植物人。谭毛洞想要向二次手术的主刀医生问个明白,问丁拐子还有没有苏醒的可能,由丁拐子妻子带着,找到主刀医生办公室,主刀医生已经走了。第二天早上八点十分,谭毛洞找到了主刀医生,医生直爽说:“复苏的可能性不足百分之二。”谭毛洞当机立断,把丁拐子转回了市中心人民医院。丁拐子住进了市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十五天之后,丁拐子依旧是植物人,且遍身皮肤生了水疹。第十六天,没有钱交了,欠着,第十七天,因为没有钱交,护士长对丁拐子的儿子说:“还不交钱,我们就给派出所打电话了!”好在这家医院讲人道,还是下了药。

  谭毛洞给扶时平打了个电话,向他讲了丁拐子的病情,并请他帮忙,去市人民医院讨个说法。扶时平知道,丁拐子的家族和亲戚朋友,属弱势群体,便同意了。第二天早上,谭毛洞就带领三个小车,十几人去了市中心医院。无疑,扶时平成了这伙人的总指挥。到了城里,大家吃了饭,已经四点多钟了。走进医院后,扶时平将队伍分成两伙,谭毛洞跟着丁拐子老婆去找陈主任,其他人跟着丁拐子儿子去重病室探望丁拐子。每次进去一个,十几人依次进去探望了,丁拐子就是不开眼,就是不开口,就是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他的身上长满了水泡,就像那山中枯死的树干长满了白色的疔苞。竖着进来的人,只能横着回去,大家无不伤心落泪。

  探望完丁拐子,大家下楼,去了丁拐子第一次做手术的那栋楼,在十三楼与谭毛洞汇合。谭毛洞说:“见到了主刀的老主任,老主任给陈主任打了电话,陈主任说马上赶来,要我们到科教楼五楼安全保卫科办公室等待。”大家坐了十分钟,商量好后,才去科教楼。科教楼安全保卫科的办公室叫纠纷调解室。大家刚进调解室,陈主任就来了,接着,主刀的老科室主任也来了。陈主任头发苍白,满脸疲惫,面目慈善,态度很好。他问大家来那么多人有什么要求。大家让丁拐子老婆先说,见她说不到点子上,扶时平抢着说话:“陈主任好,我们今天来,因为我们交给你们手术的人,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二次手术,从而使病人站着进医院,躺着出医院。就后续的医疗或后事的处理来和主任协商。”主任开始回放全过程。主任说:“医生完善术前准备,充分告知患方手术风险及并发症,包括术后引流不畅存在积血,发生窒息,有死亡可能等,患方签字认可后方手术。手术是成功的,我当天看望过病人两次,都与他进行了交谈,病人精神很好,语言流利。我见他手术成功,很高兴。后来,出现了意外,我们的值班医生采取了应急手段,扒出了瘀血。接着,我们全力以赴把病人送往湘雅进行抢救。在湘雅医院,几个国内一流的手术专家都守着做手术,我也一直在场。最后还是出现了意外的事件,我也很难过。”待陈主任讲完,扶时平接着说:“手术后出现拳头大的死血包,这是事故,在做二次手术之后,原因只有你们自己知道。至于第二次手术,你们做得再好,是你们必须这么做的。鉴于是常规手术,那个大血包是不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现象出现了,这就是事故!我们来,目的明确,是要求院方承担事故责任。”等扶时平说完,调解室圆形桌的另一头冒出一个朱科长,他是安全科的科长。他说:“你们来得不是时候,”扶时平打断他的话:“难道要断了气才是时候?让我们的家属情绪失控而闹事,就是时候?!你是保卫科长,你管你的保卫,如果我们闹事,你只管派来保安将我们抓起来就了事。”那朱科长退出了会议室。扶时平第二天才明白,朱保卫科长实质上是朱调解科长。陈主任又将话语权交给主刀的老主任。老主任说:“我也为这个事件感到难过,为大家感到难过。”但老主任是北方腔,多数人听不懂。扶时平又见机插话说:“老主任讲不讲都无所谓,我们不追究你们个别人的责任,我们也不想找你们院长,更不想利用媒体给你们施加压力,我们诚心诚意希望陈主任的科室承担责任,负担部分医疗费用,让我们装着还有点气的人回去,让他的父母和小女儿看看。”那个朱科长又冒了出来,说:“手术是成功的,”扶时平又打断他的话:“手术是失败的,我们的证据就是那个大死血包。至于因何产生那个大血包,因何脑细胞死亡变成植物人,那只有你们自已知道!”朱主任说:“你们可以做医理鉴定,”此时此刻,朱主任这一本来没有错误的话,不能被大家接受,便出现了对朱主任群起而攻之的现象,人声鼎沸,一下子拢来几十位保安,挤在前后门口,站在外面。保安们在门外站立了个多钟头后,见没有打架的苗头,便陆续走了一些。陈主任下午做了一台手术,又没有吃晚饭,看看快晚上九点了,便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谈。不过,我明天有两台手术,也要晚上才能谈。”扶时平说:“这样的手术少做两台更好!”陈主任说:“不能这么说吧!”又说:“你讲的都是大道理。”扶时平笑了笑,说:“我讲点实在的,请你供大家的晚饭!”陈主任笑了笑:“这算我的,我个人请客。”说完就给食堂打电话,食堂工作人员说没有饭吃了,见陈主任很尴尬,扶时平说:“我们也不忍心要你陈主任供饭,你只要勇于承担责任,我们就满足了!”陈主任外出给领导打了电话,见家属们不肯离去,就进来说:“随便大家哪个时候谈,今晚谈也行!”扶时平说:“吃饭去,明天再谈。”于是,大家走出了调解室。当晚在旅社里,大家商量索取赔偿金额的事,扶时平却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大家来到调解室。因为陈主任做手术去了,主持调解的是朱主任。朱主任采取单独谈的办法,把家属叫到调解室对面他的办公室去,分批次进行,每次两三个人。先是丁拐子妻儿提赔偿金额。他们要求赔偿陆拾万元。其实这个标准也不算高,医药费开支已经过十四万元,好是不可能了的,请救护车装回去加上后事费用,还要几万元。朱科长说这个标准院方无法接受,一定要坚持这个标准的话,他建议家属们走法律程序,由法院判决。眼看是吃中饭的时候了,扶时平去了朱科长办公室。扶时平说:“朱科长,你要给出一个赔偿范围给我们做参考。我知道你们是入了保险的。”朱科长兜着圈子讲医院承担责任的百分之五、百分之十、百分之十五、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二十五、百分之三十,最多承担百分之三十。扶时平说:“基数又是多少呢?按照搞建筑等的赔偿基数是百多万元,飞机坠毁的赔偿金额是每人几百万元。”朱科长又吱吱唔唔起来。扶时平有点温火说:“我告诉你,我是不少网络和党刊的通讯员、特约记者,且最高级别证件是国家级的。我们的最后手段是,丢下病人走人,把那趟着的病人交给你们医院处理,也由你们处理尸体,我们把这个手术事故推上网络和报纸,由全国人民评理,让你们每年几百万元的广告费化为零,逼迫院领导撤销了你的职务。”朱主任先是为之一震,继而进入长时间的沉思。明显地,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之后,他的态度明显变了,仿佛从处于攻势的公鸡一下子变成了扶时平手中的鸡蛋。扶时平问:“请朱主任讲一个你处理的打官司的例子。”朱主任介绍说:“最终院方赔了三千元。”“不打官司的呢?”“赔了一个两千元的。”扶时平追问:“你主持的调解中,赔偿金额最高的一次是多少元。”“十万元。”“那给我们赔多少?”见他又不吱声了,扶时平说,“刚讲我们的医药费,已经十几万元了呀!”朱科长说:“赔你们的医药费你们也不放手吧?”扶时平说:“你认为呢?”朱科长又陷入了沉思,良久,说:“你们中午商量一下,拿一个让院方能够接受的数字来。我们吃了中饭继续谈。”扶时平一出来,大家就下楼去吃中饭。吃中饭时,扶时平建议索赔二十五万元,说:“我注意到,朱科长讲的要等待专家的指导性意见,应该是等待保险公司的意见。他们也在尽力为我们争取的。”

  吃了中饭,大家又来到调解室。陈主任刚作完手术就来了,来不及吃中饭。陈主任一进门就问大家:你们商量好了吗?”丁拐子他儿子说:“负责我爸的医疗费和丧葬费算了,二十五万元。”陈主任说:“我去请示一下院领导。”几分钟后,陈主任进来了,说:“二十万元。”扶时平对家属说:“还去争到救护车费算了。”家属又去朱科长的办公室争取了个把钟头,最后以二十二万元了结。接下来是办手续,工作人员要求要有丁拐子父亲的委托书和母亲的委托书及其本人的身份证或户口本复印件,谭毛洞打电话回去,要村文书立即去丁拐子家,按发回去的格式,代替两位老人各写一份委托书,并代替自己签好意见,加盖公章,连同户口本或者身份证送来,说:“等会有司机来拿的”,谭毛洞又亲自打电话,租了一个出租车,让人送委托书来医院。从家里到医院,两百多公里,要好几个小时。

  工作人员让家属签订了《调解协议》。“患者因‘C6右侧椎根骨、椎板骨折;过伸性脊髓损伤;头皮裂伤;右小腿皮肤挫伤,脑外伤后反应。’”“医生完善术前准备,充分告知手术风险及并发证(包括术后切开积血引流不畅,发生窒息,死亡),患者理解并签字认可后,患者于七月二十一日在全麻下接受‘颈前路C4-5椎尖盘摘除cage植骨融合钢板内固定手术’,二十点患者突发呼吸困难,考虑颈部血肿压迫,医生立即予以气管切开并行‘颈前路术后探查血肿清除术’。术后患者出现持续性抽搐,转入ICU进一步治疗。七月二十五日患方签字要求转上级医院治疗。七月二十八日患者再次入住院方,处深昏迷状态。医患双方就有关问题共同协商,自愿达成以下协议:

  一、在处理本纠纷时,医方要求患方就本纠纷申请医学鉴定及法律诉讼,患方自愿放弃申请医学鉴定及法律诉讼等权利并愿意承担相应责任;二、患者在医方住院治疗期间所产生的医疗等相关费用由患方全额承担。三、由医方一次性补偿患方现金人民币贰拾贰万元整,该款在本协议签字生效、患者离院后生效。四、本纠纷一次性处理后,患方自愿放弃除本协议约定以外的与本纠纷有关的其他所有权利。五、本协议一式三份,医方两份,患方一份,自双方签字或者盖章之日起生效。”

  大家正在等待家中送来父母的“委托书”时,陈主任做完下午的手术后,又来了,说:“要下班了,请大家赶快去办理出院手术,”大家把丁拐子抬进救护车时,他的躯体已经像是一具僵尸,只有裸露的双脚,像杀死的鸡一样轻微抽搐着,水泡绿豆般大,生满全身。就这样,竖着进来的丁拐子,就这样横着出了医院。丁拐子的老婆,只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变暗,他的视线模糊了,心脏也变得异常沉弱了,脑子里一片迷蒙,身体开始失重,眼泪夺眶而出。丁拐子太年轻了,才四十六岁,没有做完儿子,因为他的爸爸妈妈还在,也没有做完父亲,因为儿女都没有成家,大家都不禁潸然泪下。

  丁拐子的父母亲,得到儿子已经成为植物人的消息后,不断打电话到医院来,要求儿媳赶快把儿子装回来,要装一个活的进屋。当然,在外面参加谈判的,多为长者,他们都有传统观念:因为神龛设在堂屋里,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从外边进得堂屋里,尸体是不能从外面抬进堂屋里的。如果丁拐子断了气,就只能在屋外扎棚子停尸体。有儿有女的人,理应进堂屋。还有,大家都希望断气有个好时辰,如何挨到好时辰呢?过去,一般是用参延长生命的小时数,如今,可以用氧气来延长。因此,除了救护车本身那罐氧气外,谭毛洞还特地买了一罐。晚上十点到家,待护送医生换了氧气罐,才将丁拐子搬进他自己的堂屋里,等在大门内外的很多亲朋戚友,无不伤心落泪。

  大家守了一个通晚,次日卯时,氧气用完,丁拐子断气。爸爸呼唤“丁儿,我的崽!”没有反应,妈妈呼唤“丁儿,我的崽!”也没有反应,丁拐子的儿子、儿媳、女儿喊爸爸,还是没有反应,妻子呼唤“丁哥!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爸爸、妈妈和女儿的!”依旧一动不动,只有双脚如宰杀后鸡脚般抽搐。有人去拔氧气管,大家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待大家睁开眼睛时,丁拐子双脚停止了抽搐,取代抽搐的是眼角两颗晶莹的泪珠!丁拐子这两颗泪珠,一颗包含着对生命、对家庭、对人世间的留恋。常言说:好死不如歹活啊!另颗珍藏着一个秘密:自始至终,他没有讲那晚捉石蛙是谭毛洞要他去的。多好的人啊!继而,亲人们哭得天昏地暗,妈妈哭得昏死过去,幸亏谭毛洞想得周到,请了个地方的医生来了。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悲怆的程度,大家可想而知。谭毛洞指挥“入热阁”,即尸体尚未僵硬的时候将其搬进棺材。“入热阁”是不要看时晨的。谭毛洞要大家不要哭,大家才止住哭声。

  谭毛洞安排了一个都管。所谓锣鼓一响,家当归别人管,这个别人,就是都管。都管是家族中的长者,更是一方贤人。都管做的第一件事是请地先,即风水先生。由风水先生定安葬的吉时良辰。都管根据棺材在家摆放日子的天数,安排唱生歌、打道场的时间。当然,为了给孝家节约钱粮,出殡的吉日良辰尽量提前,风水先生也是可以有条件通融的。都管鉴于丁拐子上有老下有小,把风水先生喊到一边通融:“请尽力通融早出门。”风水先生翻了一阵本经,合了一阵孝家所有人的年庚八字,说:“明天出门,八点下穴敷垅最好,但发引、出柩,六岁、十六岁,三十四岁,六十二岁的人要回避。”当然,风水先生要动用墨笔、白纸黑字,贴在大门边,让大家都能看到。都管应孝家要求,打两旦三夕的道场,请一套八音锣鼓。

  丁拐子的父母亲,都是纯朴、善良的农民,为人慈善,没有得罪过任何人。而他妻子,方圆几十里人家办红白大事,都答往了的,加上丁拐子太年轻,平时为人予善,便有方圆几十里的人家,排家排户前来送祭祀礼,使礼金过十万元!事实上,礼金,是还礼的金额,是一个人一生做人与处事的一面镜子。一般地,那些做官人家的酒席,含有太多的诸如巴结、奉承、行贿等因素,而丁拐子得到的礼遇,是纯真的感情的回报。

  下了整整一天雨,无疑是老天为之动情的眼泪。但发引、出柩、送上山时突然风停雨住,这同样是老天对好人的慰藉,给死者的家人、亲朋戚友的安慰。刚刚敷好垅,大雨又倾盆而至。也许,老天爷对丁拐子的冤死,真的太伤心了!

  对丁拐子的死,谭毛洞也常常暗暗自责,他想到伤心处,便心里骂起当官的来:“都是那些吃了要死的人惹的祸。”从此,谭毛洞加倍关心起丁拐子一家人来,还特地进他们村民小组主持开了会,调了两个低保指标给丁拐子父母。在此之前,这个村民小组有四个低保指标,但他们的低保钱没有归个人,而是统一交给组长存着,用于维修公路等公益事业。对丁拐子死亡的自责,使谭毛洞反倒疏远丁拐子的妻子,没有再搞过那女人一次,使那女人也放弃了过去对他的那种柔情。

  丁拐子在世时,大家都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既是感觉到了,便也认为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如今,他死了,大家才觉得太需要他了。回想起来,整个山村各家各户办酒席,都是丁拐子借桌子,送桌子。如今,他不在了,到哪里去请借送桌椅板凳的人呢?这实在让人费心思。

  丁拐子那年迈的父亲和母亲,在办完丧事后的家庭会上表示:“儿子去了,无法挽留。儿媳太年轻了,应该续夫,只要有合适的,就招一个进来。”这感人肺腑的话,让满堂亲戚都很感动。”丁拐子的儿子儿媳都说:“妈妈应该找个伴,是接进来,还是妈妈走出去,由妈妈自己做主。爷爷、奶奶归我们负担。”在丁拐子尸骨未寒之时,讲这事,是乎不合常理,但又确确实实体现了这个家庭的和睦、温馨,和相互体贴。

  丁拐子的女人,以前是风流女子,大家知道,这个大家应该包括她的公爹、婆婆,还有儿子儿媳,要不,他们怎么能在丁拐子尸骨未寒之时提希望他找个男人的事呢?而丁拐子老婆,自从经历丈夫死于医院这场变故之后,确实没有了性的欲望,她不再去串门,暗暗下定决心:不但不再交新朋友,而且一定告别老朋友。也许与谭毛洞不再与她交往有关。其内在的原因是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丁拐子在世时,一家人三个锅子吃饭,他死后,三个锅子合成一个锅子。做母亲的操持家务,护理老人和小孩,做儿子和儿媳的,双双外出打工。丁拐子儿子说:“不赚些积蓄不行啊,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说走,随时都可能走的。”

  岁月就象一条河,左岸是无法忘却的回忆,右岸是值得把握的岁月,中间的湍急飞流是一生的伤感。世间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但真正属于自己的却并不多。看庭前花开花落,荣辱不惊,望天上云卷云舒,去留无意。在这个纷扰的世俗世界里,能够学会用一颗平常之心去对待死亡,也是一种境界。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杨亲福

编辑:曾维峰

阅读下一篇

返回新化站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