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解不开的紫鹊贡米情结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袁明珊 编辑:曾维峰 2015-04-21 14:55:10
—分享—

       

       1968年秋天,我初中毕业后面临着下乡,街道居委会给了我两个下放地供选择,其一是去吉庆公社,其二是去水车公社。我立即想起新化民间说的一句俗语,“吉庆并不吉庆,水车没有水车”。前者是说吉庆公社是个典型的石灰岩干旱区,十年九难收,干死蛤蟆饿死老鼠;后者是说水车没有一部人工制作的抽水工具,虽是高寒山区但它本身就像一条水车那样到处有自流的山泉水。民间自古有言“天下大乱,此地无忧,天下大旱,此地有收”。但吉庆距县城只有30公里,下放后回城很方便,而水车距县城却有50多公里,回一次家不容易。我有点犹豫不决。却无端地想起童年时代吃的糯米油炸糍粑。

  童年时候,最喜欢吃县城南门湾街上的一种小吃“糯米粑”。我们这里自古就流传一个“经典”小故事,说是有个外地脚夫大热天运货到新化,赤膊上身到魏胖子的糯米粑摊前,抓起一个热烘烘、黄灿灿、油粘粘、香喷喷的糯米粑就咬下一大口。没想到里头的芝麻糖汁流出来,沿着手掌流到小臂上,他慌忙高举小臂去顺着方向舔,但手掌举过头时滚烫的糖油汁全滴落到他的光背上,烫得他直跳,叫道:“吃魏胖子的糯米粑烫到个背。”引得路人拍手大笑。从此,这句话不翼而飞,四处宣扬,成为诠释新化糯米粑的一句“经典”。魏胖子有个老表就是水车紫鹊界人,他的糯米就是从那里买来的,大概这就是他的糯米粑畅销的原因吧。

  想到这些,我作出了舍近求远的选择,下放到水车去!

  我下放的那个生产队就在紫鹊界山脚下,当地人称“三合院子”。院子呈凹形,三面住着是十几户农户,中间一条大道通溪河边。我喜欢串农户,因能吃到当地糍粑、喝到当地米酒。烤熟或煎熟的糍粑软软的、泡泡的,咬一口在舌头上滑溜溜,那感觉很奇妙。再喝一口米酒,甜到心窝窝里去了。糍粑是城里人的罕见美食。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谁给我家送过糍粑。这年冬天,我盼着一件事:想亲眼看看农民怎样打糍粑。

  进入腊月,三合院子开始热闹起来,打糍粑无异于是一个盛大的节日。他们每天打一户,全院子的男女老少都参与,小把戏们围着看热闹。当第一户农家把糯米从仓里搬出来,我这才看到了真正的紫鹊糯米,像雪一样的白啊,没有一粒杂米,米粒长长的,晶莹如珍珠,捧在手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接下来,浸米,上蒸,出笼,入石坑,七八个健壮汉子轮番手握一人高的擂棒,喊着号子狠狠地往石坑里砸,渐渐地把糯米砸成了泥状,拿出来放到大肚盘里,阿嫂们团团围着,掰一团糯泥按入刻有凹凸花纹的木模里压平,倒出来,再粘上一朵小松柏叶或点一点鲜红的食品红,一个个糍粑就出来了,馋嘴的小把戏常趁大人不注意拿起一两个就边跑边往嘴里塞,引得阿嫂们佯装追赶笑骂。

  这年腊月二十六,我喜盈盈地背着15户乡亲赠送给我的60个地地道道的紫鹊界糍粑回家,父母欢喜得不得了,给亲戚们分送出一大半。亲戚们说这是最好的春节礼物,并且夸奖我是个有孝心的好崽。我知道,亲戚们与其说夸奖我不如说是赞叹紫鹊糍粑好吃。

  春节后返回生产队,我把我父母的以及亲戚们对紫鹊糍粑的赞叹一一回赠给乡亲们。然后,我提了个问题:紫鹊糍粑为什么这么好吃?几位老人一听这问题来劲了,手拍膝盖说:“紫鹊界的米种是天上来的呀!”于是,我听到了一个娓娓动听的传说。

  远古时期,紫鹊界的一群喜鹊飞到天宫去玩,偷听到二位小仙女的对话:一个问,玉皇大帝的仙酒和五色饭何以这么好吃?一个说,它们是在天宫后花园里种出来的。喜鹊们暗想,我们在紫鹊界生活这么多年,那里的人待我们如亲人,何不偷点种子去回报他们。它们飞入天宫后花园,从那一大片稻田里各叼了一粒谷子飞了回来,将种子丢在紫鹊界一道山泉水边的泥土上。翌年秋天,一个山民上山砍柴,发现这里长着五株野生稻,他分别拈下一粒剥开一看,居然有红黄黑白紫五种颜色,像五彩珍珠那样晶莹透亮。他小心地摘下来,逐年培育,终于有了小规模的种植。其中尤以黑香米、红香米和糯米比较多。

  秦朝大乱时,秦孝公的弟弟季昌因不满商央变法怕遭迫害,一路餐风宿露南逃至紫鹊界时因染病奄奄一息,紫鹊界的山民熬出黑米粥喂他。这样喂了几天后,他的身体很快恢复,只觉得筋骨舒展,精神倍增。欣喜之下,他赞叹说,这里的红米、黑米简直就是“药米”啊,这里的糯米就是仙米!他决定隐居紫鹊界,并改“秦”字为“奉”字做为姓氏。从此,这一群外来户过着“两耳不闻山外事,一心只耕桃花源”的自由生活。千百年来,他们的子孙后代不断地开垦着紫鹊界梯田。红、黑香米也就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自宋代至元、明、清,紫鹊界的红、黑香米和糯米被历代王朝列为贡米。乾隆皇帝还把红、黑米美誉为“神米”。

  我性急地问,糯米我见到了,红米呢?黑米呢?失传了?老伯笑道,我们的邻大队老庄还有少量生产,他们队里有块田叫麻泥粉田,最适宜种药米。我说,我要到老庄去看看。老伯笑道,他们不会给你看的,一年才收获那么几十百把斤,只有当官的生病了才能买得起,吃得起。我只得叹了口气。从此,紫鹊界的红、黑香米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黑纱。

  来年春天,生产队长安排农事,第一件事就是规划好留出哪几丘最当阳的农田做糯谷田,其余的种植普通稻。我跟着他们播种,育秧,插秧,然后一天天的看着它们长出嫩绿的小叶子,看着它们生长,扬花,吐穗,结果。这期间,有一道严格的耕作程序就是“清稗”,特别是在耕耘糯米稻田时,连同禾苗中的杂稻苗一一清除掉,保证纯种。

  农历八月,稻谷成熟了。稻杆有一人来高,我们杀糯米稻穗用不着弯腰,只需直直地站着割稻穗头。我问农民,为什么不往稻蔸上割?他们笑着说,你割一束,然后到禾桶边(三尺见方的木桶,把稻穗打在桶壁上可以脱粒)去打打看。我真的割一束长稻去禾桶边打,没想到把稻穗刚举起来,长长的稻杆早就缠住了脖子,惹得小孩和阿嫂们快活地大笑。

  我下放的第三年端阳节前,从生产队称出30斤糯谷打成20斤糯米,分作两个袋子装好,然后回家。不料班车途中抛锚,待回城里时天已断黑,最要命的是,资江河发端午水,而我回家要过一条资江的小溪河,大河涨水小河满,小溪河上的小桥被淹没了,我只能沿着小溪河往上游走,找到另一条小桥,然后经过一座坟山。不幸的是,我在那片坟山里的坟墓间绕来绕去总是走不出来,脑子里突然有一个怪异的念头,我是不是碰上了传说中的“鬼打墙”?此时,又累又饿加上又惊又怕,使我产生一种身陷绝境的感觉。只得放下两只袋子,大口地喘气……想到这20斤糯米挑回家,能够让辛苦一辈子的父亲喝上美美的紫鹊糯米酒,我又有了力量。

  回到家时已是半夜过后。父亲说,你怎么搞到这个时候?我说我在坟山上碰到了“鬼打墙”。父亲只赞叹了一句,满崽长大了,像个男子汉了。但父亲作了一个令我大为吃惊的决定,把糯米兑换出去,可以从别人那里兑换来30斤大米。我委屈地大叫,爷老子,你不知道,紫鹊糯米酿出来的水酒有几多好喝!父亲说,我知道,但我们刚下放回老家没有屋子住,要建房啊,要请劳动力做工啊,要多少粮食吃啊。面对现实,我只能服从,但我心痛我辛辛苦苦背回来的紫鹊糯米不能为老父亲蒸一缸好酒!

  1980年,我返城参加工作。此后经年,每年春节前后,总有紫鹊界的农民朋友给我送糍粑来,那份浓浓的乡情依然温暖着我的心。更让人欣慰的是,2000年开始,紫鹊界的农民开始种植红、黑神米,并逐年扩大种植规模。2005年,省农科部门作为一顶课题研究,解开了紫鹊界神奇稻米之谜:他们发现紫鹊界高寒山区的土壤、气候、水源、光照等生态环境最适宜种植神米,而且不用施农药化肥。研究还表明:黑米富含多种人体所必需的营养物质如淀粉、蛋白质、脂肪、纤维素、维生素,以及铁、钙、锌、硒等多种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对人类养生多多益善。

  红黑神米还在试种阶段时,紫鹊界的农民朋友给我送来了两小袋,我这才终于看到像紫鹊糯米那样晶莹剔透的米粒。不出几年,紫鹊界的红黑香米走向市场,普通百姓也能消费得起了。我想起唐代诗人刘禹锡的一首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系当时二户世家大族)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来紫鹊界观光的南北游客,临走时总要带一二袋神米回去。旧时只有皇帝老头和当官的才能享受的神米,普通百姓也有得吃了。这些年来,我家一直吃着由籼米、红米、黑米伴煮的“五色饭”。

  紫鹊界是我的第二故乡,隔不了一二年,我总要抽一个秋日去紫鹊界一次,去看看那里的乡亲,去闻一闻紫鹊界上的五彩稻花香。

  此生与紫鹊贡米结下不解之缘,这个结怕是永远也解不开了!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袁明珊

编辑:曾维峰

阅读下一篇

返回新化站首页